即使心生向阳,但她们依旧如杨花一样飘落。——影评人刀锋题记
一、冯氏幽默转向血性思考:
华语影坛,导演冯小刚的名字不会被人随意忽视。冯氏幽默的电影早已成为观众们熟悉的风格。早期诙谐幽默的《甲方乙方》,犀利讽刺,仍然不失诙谐幽默带着《手机》去《非诚勿扰》相亲的《大腕》,都是以充满市井气息的情节、玩世不恭的气质以及对现实社会的巧妙调侃,让观众在欢笑中体会人间百态,同时也收获了不俗的票房成绩,成为商业电影领域的佼佼者。
然而近十年来,冯小刚似乎开始影视创作的风格转型,一度试图突破以往的创作风格,探寻深层次人性表达的电影风格。从十多年前拍摄的《集结号》就似乎有了转型的趋势,拍摄于2006年的《集结号》是对战争与人性的深刻挖掘,十年后的2016年拍摄的《芳华》,展示了一代人对青春与时代的深情缅怀,在海南海口的【冯小刚电影公社】里,至今依然保存着《芳华》的印记。
《芳华》过后三年的2019年,冯小刚又以好友的真实故事,改编拍摄了一部讲述一对中国夫妇在新西兰的婚姻生活与人生抉择的爱情片:《只有芸知道》。影片风格细腻温情,聚焦于平凡生活中的情感羁绊。
疫情爆发的2020年,冯小刚又以 20 世纪 70 年代为时代背景,围绕 “电影放映”这一核心元素,讲述了劳改犯张九声为看女儿影像不顾一切,与孤儿刘闺女、放映员范电影之间发生的故事。这部充满对电影文化的致敬与时代记忆的回望的影片,让我在广州的电影院里心潮澎湃。
疫情刚刚过去的2023年,冯小刚又带着它的“八筒”走向了荧幕。这部改编自日本经典故事《忠犬八公的故事》,将场景移植到中国重庆,讲述了一只名为的秋田犬与主人陈敬修一家的情感羁绊,通过导盲犬的视角展现家庭温暖与离别,催泪情节引发观众共鸣,十足的赚了一波观众的眼泪。
如今在2025年4月上映的影片《向阳・花》,则是冯小刚聚焦刑满释放女性这一特殊群体,直面了刑满释放人员被歧视的现实。影片撕开了刑满释放人员的生存疮疤,镜头下监狱铁窗的冷蓝与城中村的灰暗调色,是冯小刚彻底剥离喜剧电影艺术创作的外壳。把电影的创作镜头沉入社会的尘埃之下,以现实主义为底色,以其质朴且有力的叙事方式,攫取到刑满释放女性群体生活困境与心灵的挣扎。
如果说,冯小刚的电影创作的转型是一场导演美学的自我革命,那《向阳・花》这部作品,正是冯小刚以现实主义作为磨刀石,打磨出的一把锐利的手术刀,剖开了社会的群像,也剖开了人性丑陋和善良交织的复杂。
二、“向阳·花”更像是“杨花”:
片名《向阳 · 花》,顾名思义:“向阳之花”。这强烈的救赎隐喻,正是导演冯小刚用编织的救赎幻梦。影片中的 “监狱服刑的女人”服刑改造下心向太阳的期待,以“花”隐喻女人,展示在服刑后重会社会,互助合作,实现重生的人生态度。
可是在笔者看来,冯导的这部影片命名与其说是《向阳 · 花》,不如说是“像杨花”。 因为她们的命运轨迹与杨花的飘零属性,以及难以摆脱关联未来的走向,充满了不确定性和艰难险阻如此契合。
刑释人员的命运,永远类似于无根的杨花,漂泊于世间。首先我们谈一下影片里几个人物的角色罪行。首先是主角高月香这个角色。她是因生活所迫,为给聋哑女儿筹集人工耳蜗的费用,加入了色情直播行业,最后被逮捕判刑。其次是从小就加入盗窃团伙的黑妹,以偷窃技术为手段而被逮捕。最后一个叫胡萍的胖女人,在狱中自称是富二代,因为涉毒被收监。
这三个女性犯人各自的生活环境和成长轨迹不同,也注定了她们对事物的认知和情感思维也不同。高月香的家庭是贫穷的,也是悲哀的。以换婚为代价嫁给了一个懒惰的瘸子。而在她入狱时,她那好吃懒做的瘸子丈夫又把亲生女儿给遗弃在了福利院。
她也曾目睹被拐儿童的惨状。因此在狱中和嚣张的人贩子发生摩擦,出于本能的应急反应,也是她作为母亲对孩子的深切关爱,她痛恨人贩子,因此她暴揍人贩子的行为得以印证。
当高月香出狱后,怀揣着重新开始的希望,努力求职,却四处碰壁,只因她曾有过犯罪前科。在酒店做保洁时,更是被客人无端污蔑偷窃,尊严被无情践踏。当她被强制脱去上衣,裸露出身体证明自己不是贼的时候,丢失名表的老板找到了手表后就一句不经意的道歉就想匆匆离去时。
她叫住了老板,告诉他不能白看。得给钱。事实上,这一点,是社会又重新把她推到了她犯罪前为钱直播的轨道上。钱,成了她的所需。尊严在那一刻便放下了。
因此,她并不在乎自己的身体。羞耻和金钱之间。她更在乎金钱。所以,当她为了钱,试图用身体换取利益时。另一个以盗窃入狱的“狱友”黑妹,却直言不想让她被侵犯,这种看似矛盾的情感和行为,恰恰体现了人物内心世界的复杂性。
再说黑妹,从小就在盗窃团伙里长大,有一个护着她,也是有情感的一个师兄。那个师兄在她出狱时要接她回去。她拒绝了。师兄带着愤恨又理性的,大义的让他离去。愤恨让他在黑妹的手臂上烫了一个烟疤。——那是他作为永别的纪念。
他又心疼黑妹,花100请黑妹吃饭,花300元为黑妹买了手机。希望她逃离这座城市,重新开始新的生活。黑妹在最后痛苦的追逐里告别了那个贼娃子。贼娃子临走时对黑妹说:“走的远远的,不要再见到我。我虽然是个贼,但是我花的是我的钱为你买了手机,请你吃饭。”这句话,是贼人性中未泯灭的情义。
然而带高月香和黑妹都在出狱后各奔东西的旅途中,又因各自遭遇现实的打击而巧遇在城市的街头。她们重新聚在一起,一起工作,一起生活。她们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经历了无数的磨难与挫折。
那些被镜头恍惚而过的种种女性被“男性凝视”与“苦难消费”的镜头,在高月香卖酒遭骚扰时胸部特写,黑妹被搜身时镜头滑过腰臀曲线;这些都标志着观众和“男性消费”的窥视性画面,进一步印证了她们像“杨花”一样的宿命生存。
杨花是随风散落的,无土可依。正如高月香们出狱后的漂泊。宾馆老板的驱逐、雇主的歧视,让她们始终游移在社会边缘,所谓“重生”不过是不断坠入新的生存陷阱。
她们卑微又顽强,像杨花一样轻贱,却能在墙角石缝中存活。正如高月香为女儿装人工耳蜗铤而走险,黑妹从盗窃傀儡到拒偷的觉醒,恰似杨花在污水沟里开出的惨白小花——她们的“向阳”不是追逐光明,而是在泥泞中死死抓住最后一缕呼吸。
杨花漂泊不定,又聚散无常。正如高月香和黑妹在街头的巧遇。她们相依为命。出狱后的她们各自奔走与社会的角落时,黑妹蜷缩于桥洞,偷窃的工具在寒风中依然闪烁着冷光。这是她思想斗争的焦虑。而高月香的“家”是随时会被驱赶的廉价旅馆。
她们就这样在不经意间,如同杨花的漂泊一样偶遇,抱团取暖。她们的卑微是生存现实的残酷,更是对刑满释放人员的社会偏见所致。
当高月香开始痛恨黑妹打了那个老板,还倒赔了500元时,其实已经重新开始了“以肉卖钱”的生活方式。当黑妹直播开锁被媒体曝光后,被迫回归贼窝,当高月香和黑妹想去诈骗所谓的富二代的狱友胡萍时,才发现这个胡萍家庭一样是衰败不堪。
当她们所有的尊严都被践踏时,她们的如杨花一样的卑微性,也被强烈的释放出来。——“虽然我们命贱”,这是高月香对黑妹说的,事实上也是这群“向阳花”共同倾诉的心声,也是对自己命运的无奈总结。
三、聚合的杨花更像罂粟:
“命贱”的自我认知,出于高月香长期被丈夫辱骂为“婊子”,在暴力中内化了“低人一等”的标签。这句台词既是对社会定义的屈服,也是对命运不公的控诉!
影片强调这群狱友姐妹,心生向阳,互助温暖,走向正途。在笔者看来这不过是影片中的“向阳花小队”创业乌托邦,这种如同杨花一样宿命的女人,在不同的人生轨迹里聚合,在现实重力下摇摇欲坠,或者说这所谓的“创业互助”更像一场给观众提供一场浪漫幻梦!
在笔者看来,首先她们的人生经历和信仰都已成型。无法达到共融。每一个人都有着自己的伤痛和挣扎,这些经历塑造了她们独特的性格和行事风格。高月香一心想回到正常的生活里,母性是她的情感主线。
黑妹从小就在盗窃团伙里学习哑语,拒绝和人用语言沟通。十多年的沉默让她退化了语言的表达。也让她更相信双手的获取。盗窃也是一门生活的技术。
因此她鄙夷高月香的“淫秽传播”,却在对方出卖身体时怒吼“不想让你被他上”,这是底层尊严与生存法则的悖反这声。再说,那个冒充富二代的胡萍吸毒刺青、冷漠乖张,却因爷爷奶奶一通电话泣不成声,这是血缘的羁绊对扭曲心灵的短暂救赎。
她们作为狱友重新回到社会聚合在一起可心生向阳?可正道前行?个人觉得是冯小刚这部影片的完美幻想。根据相关资料数据显示:中国刑满释放人员聚集在一起,尤其是盗窃、抢劫、诈骗、涉毒类再犯罪率显著高于其他类型,犯罪率约25%(2024年统计),尤其是涉毒人员再犯罪率接近“无解”状态。而这些都是因为出狱后,由狱友关系的直接影响造成的。
造成这些原因一是生存能力与社会排斥,导致就业困难。二是团伙惯性的心理依赖,加速了“狱友”相聚后的二次犯罪。以相关资料数据显示,以广东为例,广东监狱课题组研究证明,在250名重新犯罪者中,21.6% 因“不良朋友”影响犯罪,14.0% 直接受“其他刑释人员”(狱友)诱导造成。
在相关新闻媒体报道,贵州籍孙某与安徽籍胡某在监狱结识,出狱后结伙盗窃,两人分别有“六进宫”和“三进宫”前科。而狱友聚集犯罪的核心原因是犯罪亚文化强化。监狱环境易形成“暴力崇拜”和“反社会价值观”的亚文化。暴力倾向较强的个体相互影响,将犯罪手段视为生存或获取地位的途径。
而影片中的几个女犯人回到社会上就如此阳光了?我并不相信这种现实的存在。这些女性的人生轨迹,与杨花的植物属性毫无二异。
杨花随风飘荡,无根无依,看似轻盈,却也脆弱,常给人以漂泊、无奈之感。这与影片中刑满释放人员的处境极为相似。她们如同杨花,在社会的浪潮中被命运无情抛掷,身陷囹圄后又回归社会,面临着无尽的歧视与困难,仿佛找不到可以安稳扎根的土壤。
冯小刚拍这个特殊的群体,以“向阳 · 花”来命名,却在不经意间拍出了杨花的悲情宿命。当高月香们手捧黄花站在金色田野时,那明艳画面与灰暗现实的割裂,恰是影片最深刻的悲剧性所在。而悲剧依然再持续,并不能把影片的幻象作为现实的完美。
尤其是影片最后,当她们将狱中结拜仪式设置在关公像前(典型男性江湖符号),所谓的“女性互助”已被男权逻辑悄然收编。杨花无法选择风向,正如她们所谓的“向阳”,不过是社会规训强加的正能量幻觉。
四、温情叙事的逻辑硬伤:
我如果说《向阳 · 花》电影台词有逻辑漏洞。可能很多人不信。但我却眼睁睁的看着《向阳 · 花》影片里出现了一个逻辑大窟窿。
影片在胡萍(“白富美”吸毒女)家的情节链上,暴露出致命的叙事断裂。高月香带黑妹行骗,见其家徒四壁反赠其爷爷奶奶500元。邓管教得知告诉胡萍爷爷奶奶真相后,老人放弃了追责。认为她们是好人。在这个环节里交代了胡萍的爷爷奶奶,已经知道了这伍佰元的来历,也清楚了前因后果。
然而当盗窃团伙老爹被高月香砸成重伤,急需输血时,只有胡萍有相同匹配的熊猫血,胡萍却拒绝捐献,于是管教连线视频,让胡萍看到爷爷奶奶的纵横老泪。老两口叮嘱孙女好好改造,期盼她早日归来。并且告知收到了孙女送来的 500 元。
胡萍一头雾水,管教告知是高月香和黑妹去看望她爷爷奶奶送了500元。而这里爷爷奶奶对高月香和黑妹是否是骗子的知情状态,存在前后矛盾。莫非是冯大导演想表达老两口失忆了?还是故意设下了语言的伏笔,让爷爷奶奶说500元时孙女从狱中邮给老两口的?来唤起胡萍的疑惑而推动管教的告知?另外,这桥段的设定与现实也不符合,身陷囹圄的孙女怎么能从狱中给爷爷奶奶钱花?
这一硬伤折射出影片的道德焦虑:既要制造戏剧转折,又急于用“善有善报”的因果定律来粉饰现实。真实的刑释人员帮扶体系被简化成邓管教的个人英雄主义——现实中司法机构本应提供的职业培训与心理矫正,在片中也沦为一张单薄的刑满释放证书。
当高月香颤抖着签下女儿抚养权放弃书时,社会规训的暴力被精准呈现;可胡萍的“救赎”却因逻辑崩坏,消解了苦难的严肃性。这些瑕疵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故事的逻辑性和连贯性。让人感到突兀,仿佛是为了推动剧情而强行拼凑,破坏了影片整体的逻辑严谨性。
换句话说,影片中的这些具有温情的叙述故事,情节性漏洞非技术失误,而是影片创作者的惰性,对冷峻现实主义的背叛。当影片用机械巧合推动“救赎”,恰与其批判的社会偏见形成同构,简化边缘群体的生存真相本身就是一种杨花飘散的样貌。
五、结语:
当黑夜的黎明就要醒来,我在书房写下这篇影评。我知道我的文字带着尖锐,会刺伤一部分观众的心灵。我也知道我的文字带着血液,也能染红一部分人的心灵。
我并不排斥冯小刚的这部作品。我依然承认这是一部不可多得的好影片。《向阳•花》的价值不在于完美,而在于它勇敢捅破社会真相。这真相残酷又无助,在影片里真实的显露。
哪怕影片里有逻辑的漏洞,但也不会抹杀影片整体的思想和现实的写照。向阳花,像风中的杨花一样生活。飘摇、瑕疵、却真实刺骨。她们其实从未奢望太阳,她们只是拼尽全力,避免被泥泞彻底吞没。
不管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犯下了罪行的人们,都还是以“人”的“尊严和道德”在这铺满荆棘的人世间生活。哪怕明白自己此生不过是飘荡在尘世的一场杨花梦,但也要面对现实,“把自己当块铁。”像高月香(赵丽颖饰)蜷缩在监狱冰冷的床板上,攥紧拳头挤出这句誓言。
是的,铁是硬的,也是贱的,经得起捶打,也耐得住锈蚀。这应该是这些杨花,最直白的生存哲学。我不希望在这里用“向阳花”来称呼她们。因为向阳,是导演和编剧的夙愿。但是现实她们是水泥地里挣扎的野生植物,根须被现实斩断,花瓣沾染淤泥,努力的仰起脖颈,并不是为了阳光,而是为了活着。
影片最后,那个很少出境的盗贼团伙贼首“老爹”,被一心想给女儿装人工耳蜗的高月香,看到好姐妹黑妹被“老爹”砸断了手,她从下跪乞求,到高高举起的石头疯狂的落在“老爹”的头上,一下,两下,三下……
老爹濒死的血液冲过了女性柔弱的肢体,是爆发的意志力成为“觉醒”和“抗争”,“疯狂”和“法律”两组对抗的表达。那或许是冯小刚当年用尽了幽默美学电影,从而转向暴力美学,构建自己电影作品重生的形态。
高月香也再后来的六年刑罚中自我重建,咬牙咽下这血与尊严的交织的现实。她们其实都是风中的杨花,向阳花,只是一种赞美。 这种赞美换个角度仅仅是一种安慰,以艺术的形态向世人展示大众不为人知的群体。
坚强活着的人,都向阳努力着。即使是杨花,也有杨花的生存路。▲二〇二五年六月二十七日星期五凌晨4时58分33秒刀锋写于杭州
【作者简介:刀锋 《中国电影报道》独立影评人,原国家财经媒体《中国民营》编辑部主任 ,《文化产业讯息报》和香港《大湾区商业周刊》创始人,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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